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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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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剎,臥房內靜謚無聲, 只有皎白的月光, 襯得秦淮眉梢的胭脂痣,有一抹別樣的紅。

鐘信小聲說出這句話後, 微躬著身,面上似乎並沒有什麽表情, 只有一雙眼睛,卻緊盯著秦淮的臉。

秦淮楞住了。

這男人, 竟然說要娶自己為妻?!

不知為何, 在這一瞬間裏,秦淮腦海中竟然浮現出一個清晰的畫面。

那應是《鬥破豪門》那本小說結尾的畫面。

一個孤傲陰冷的男人, 在翻飛的冬雪中,獨自站在鐘家後宅的最高處,俯視著曾留給他苦難過往、又終被他一手遮天的偌大一所宅院。

要知道,在小說中,他雖然鬥敗了所有的對手,得到了鐘家至上的權柄,卻最終一人獨行,寂寞終身。

可是現在, 這個溫厚在皮、狠厲在骨的男人,卻是要在他身邊, 留下一個可陪他同行的人嗎?

不,不是!

秦淮在心裏大聲地提醒著自己。

這不過是他的權宜之計,是他要在鐘家站穩腳跟, 從大房開始,合眾連橫,步步為營的手段,僅此而已!

自己可千萬不要動了春心,以為面前這個貌似忠厚的小叔子,真的對寡嫂有了情意。如果自己那樣想,或許,倒會成了他眼中一個真正的笑話了。

果然,鐘信見秦淮遲遲沒有開口說話,便又出了聲。

“嫂子不要吃驚,想來你也知道鐘家的規矩,寡婦若要留下,唯一的辦法,便是要有族中男子收進房裏,故而老七才想到這權宜之計。再者說,便是我娶了嫂子,對外說是夫妻,對內也依舊是叔嫂之情,絕不會借著夫妻之名,動嫂子一分一毫,只是不知嫂子能否信得過老七便是了。”

秦淮輕輕舒了口長氣,一顆心終是沈了下來。

可是不知為何,卻又覺得在心底最深處的某個地方,一股莫名的情愫,偷偷浮了上來,隱約中,倒像是一點淡淡的失落。

“我自是明白你的心思,只是事出突然,難免有些疑慮。你既如此說,我又哪有不信叔叔的道理,只一樣,叔叔不知可曾想過,不論夫妻是真是假,叔叔這輩子在外人眼裏,可都是娶了兄長遺孀之人。要知道,叔叔尚是處男身份,卻娶嫂為妻,有些話,想來總是好說不好聽的。”

鐘信忽然微微笑了下,神色中竟閃過一絲難得的驕狡之色。

“老七從來不為世上那些浮名所累,緊難得的,是知道自己心中想要些什麽。此刻無人,老七便說得難聽一點,嫂子莫怪。我自知定會有人嘲諷我穿了大哥舊鞋、吃了其口中吃剩之物,可他們卻哪裏知道你我心中所圖?更何況,老七心中有數,嫂子又怎會是那別人嚼過的東西,原是身如白玉,一塵未染,才是嫂子的本色。”

他這話剛一出口,秦淮瞬間便睜大了眼睛。雖素知這老七狡猾奸詐,卻哪知道連自己處男之身的秘密,他也會知曉。

“叔叔,你卻又如何知道這個…”

鐘信依舊是面無表情,只看了看墻上的掛鐘,低聲道:

“這話日後待你我做成了夫妻,再慢慢說罷。眼下時辰已經不早,這會子,我倒不能在嫂子這裏留連過久,以免落人口舌。若嫂子對老七之言並無疑義,我明日便先去知會了太太,要了她的底細和支持。畢竟此事若在從前,她斷然不會應允,但現下鐘家之勢,大房已近崩塌,你我成婚,對她目前來說,只有利大於弊,權衡之下,我念她必會讚同。”

秦淮心中雖仍有疑惑,見他如此說,便只好點點頭,道:

“一切按叔叔說的便是,只要叔叔心中能記得方才之言,也就是了。”

他雖不好意思直接說出要對方記得“掛名夫妻”之事,但鐘信心思聰敏,立時便洞察其意,一邊走向房門,一邊淡淡道:

“嫂子放心,老七雖然愛花,卻也只知澆水施肥,助其顏色,斷不會隨意攀折,像大哥一樣,脅迫嫂子做那違心之事。”

鐘信說畢便推門而出,卻只見門外好一個渾圓的月亮,正照在泊春苑滿院的花草之上。倒讓他忽地想起那夜在自己房前,嫂子靜立在四時錦下,一身疏郎清俊的誘人之色。

只是那夜的他,卻又半帶著一臉的春意,顫聲招自己去澆灌滿樹的繁花。

他反手合攏房門,眼睛卻忽然瞇了瞇,自言悄語道:

“花好月圓,自是要順承天意,以我為人,斷不會逼迫於你,但若是這花開得太過艷了…卻又該如何是好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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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廳之中。

眼見這角落裏發聲說要迎娶秦淮的,竟是老七鐘信。一時間,眾人或面面相覷,或神色大變,倒沒了聲音。

鐘九略等了片刻,見無人搭言,便咳了一聲,對鐘信道:

“老七你這話可做得真嗎?”

鐘信略略提高了聲音:“我是真心實意,要娶嫂子為妻!”

鐘九點了點頭,朝眾人道:

“想來在座諸位也都聽得清楚,按族中規矩,老七要娶其寡嫂為妻,原是無可厚非…”

一邊的鐘秀聽他言語,臉色微變,和鐘義對視一眼,忽然開口道:

“九叔且慢!”

眾人皆是一楞,鐘九更皺眉看向她,“二小姐可是有何疑義?”

鐘秀展齒而笑,目光卻轉向了一邊的秦淮。

“這事情到現在,雖說極符合族中規矩,只是秀兒倒有一件事情,越發不甚明了。雖然說老七有意迎娶大嫂子,可是這前情,難道不是寡婦本就有要留嫁之心,才能再言有無族人迎娶嗎?若大嫂子去意已決,這邊卻一定要娶,豈不是變相在逼寡婦改嫁?所以此刻,我倒想問一聲大嫂子,那日在這花廳之上所言,到底還做不做得數了?”

眾人聽她口中尖利之言,目光皆不由自主便向秦淮看去,便連角落中的鐘信,也擡起了頭。

秦淮卻並不看她一眼,只將頭轉向何意如的方向,面色沈靜,輕輕道:

“太太方才那番話,媳婦聽了,心中極是感動。我雖為男兒之身,卻也知道這寡居的日子甚是難熬。想這族中這放寡婦歸去的規矩,確是一番好意。只是我活了二十歲的光景,最難得的日子,卻還是在大爺身邊這些時候。大爺沒了後,我雖曾有意出去闖蕩一番,可一來出身不好,沒有根基,二則身上又沒有出人頭第的本事,思來想去,竟覺得還是留在太太身邊為好,日常伺候起居,便也算是媳婦替大爺接著給太太盡孝了。”

他雖然一語不提老七,可是話裏話外,願意嫁他並留在鐘家之意,卻已經說得甚是清楚。

鐘秀聽他說完這話,面色變了又變,一雙柳眉死死地皺起,道:“大嫂子這心裏的主意,倒真比七月的天氣變得還快,一時要走,一時又要盡孝,也不知究竟是要圖些個什麽,秀兒倒真是無話可說了。”

一邊的於汀蘭一心想的卻是趕緊譴走大少奶奶,屆時鐘家只有她一個兒媳,以何意如此時的病體,便是不願,恐怕也不得不將內宅之權交給自己。

此時見鐘信與秦淮一個要娶一個願嫁,大房之中,依舊有一個主子奶奶的名分橫在自己前面,一時間不由得怒從心頭起,惡向膽邊生,挺著肚子站起身,對著秦淮便道:

“二妹妹說話便是含蓄,可是我卻沒那個素養。現下大家夥正好都在,我心裏有句話不吐不快。大哥不過剛剛過身,他二人這邊便叔娶嫂嫁,你情我願,這互相對上眼的速度,誰知是不是隱著什麽前情。這會子,大哥若地下有靈,想來也要生了疑心,怎麽轉眼之間,自己同床共枕的嬌妻,倒要叫他一聲弟妹了!”

她這話簡直就是直接撕掉了面皮,明指秦淮與鐘信背後有奸情一般,因此眾人聽了,都不禁變了面色。

秦淮早就對她心有不滿,見其竟如此譏諷自己,便欲反擊回去。

他剛想起身,居中而坐的何意如卻先開了口。

“老二媳婦兒,你這話,未免也太放肆了!”

眾人擡頭看去,只見大太太此時面沈似水,原本黯淡無神的雙目 ,此刻竟不怒而威,多了些狠厲之色。

“你們所有人都給我聽好了,現下我有一口氣坐在這裏,便還是鐘家當家說話之人,我又什麽時候定過這樣的規矩,原來無憑無據,信口雌黃,便也可以血口噴人了!”

於汀蘭臉色瞬間變得漲紅,便又欲開腔,卻被一邊的鐘義狠狠拉了下手臂,勉強閉上了嘴。

只聽何意如又道:

“你們一大早召集全家,又請來族中前輩,字字句句說的都是依族中規矩辦事,現下老七要娶大房遺孀,又可有不合規矩之處?但若有一絲半點,便端到桌面上,大家都看個清楚。若是沒有,便別把自己那些念頭強加到別人身上,倒弄出一副潑皮破落戶的樣子,讓人笑話!我再多說一句,今天合議譴返大少奶奶一事,前提便是官家已經結案,老七和大房媳婦都脫了嫌疑。老二媳婦,你要有疑心,便只管說,不用把過身的人也翻上來作幌子,鐘仁這邊尚未入土,你倒也真是膽大,就不怕嚇到肚子裏的孩子,阿彌陀佛,罪過罪過。”

何意如這番話說將出來,才真是夾槍帶棒,並著當家人的威嚴,字字狠辣。

於汀蘭聽在耳朵裏,臉上倒像是開了調料鋪,一時間紅白青紫,卻偏偏一句話也反駁不出,一口氣憋在心口,忽然從椅子上滑下來,跌坐在地上,用手捂著肚子,直叫哎喲。

廳中登時一陣慌亂,而最緊張的,顯然便是三房的老六鐘智。

他比鐘義手腳還快,倒是第一時間搶到於汀蘭身前,一雙手險些便要向她痙攣的肚皮上摸去。

一邊的鐘義剛好趕到,看到比自己還要著急的六弟,嘴角抖動了一下,伸手將於汀蘭托了起來,這邊,便叫人趕緊給醫生打電話。

角落裏的鐘信瞇起眼睛,看著鐘智既緊張於汀蘭、又有些忌憚鐘義而在一邊不敢太近前的神情,微微點了點頭。

鐘九眼見這廳裏亂成一團,和何意如暗暗對視了一下,朗聲道:

“今天鐘家大房遺孀合議之事,經鐘家與族中代表共同磋商,現已達成一致,大房老七鐘信,自願迎娶寡嫂秦懷為正妻,此事同族中規矩完全吻合,已無異議。”

他環視了廳中眾人一眼,見無人再接言,又道:

“按現時習俗,寡婦若要改嫁,便只能在喪期進行,以取沖喜之意,但不許大操大辦,只宜私下入門。若要大辦,則需錯過喪期,便要在三年之後,方可再嫁,因此我現下特要問老七一句,可願意不經操辦,便行了這嫁娶之事?要知道,你娶的乃正房正妻,可謂是一生僅此一次的頭等大事,你若答應,可便不能反悔了。”

秦淮聽鐘九此言,心中不禁一顫。

畢竟在其時其世,便如鐘九據說,這男子娶妻成家,便是人生頭等大事,老七若娶了自己,要假扮夫妻不說,還要不聲不響無人知曉,當真是窩囊透頂的表現了。

卻只聽身後傳來鐘信沈穩的聲音:“老七現下娶嫂子為妻,便已是人生中的頭等大事,我自然不會反悔。”

秦淮聽到這話,心裏頓時感覺有些異樣,明明說話最知遮掩的一個人,怎生在這會子,偏偏說出的話,倒像是在特特表白一樣,少了幾分顧忌和含蓄。

他忍不住便側過頭去,輕輕看了鐘信一眼。卻不料對方此時竟也正在看他,兩人目光交匯,鐘信難得沒有躲閃,竟盯著秦淮的臉,輕輕點了點頭。

秦淮只覺心中砰砰真跳,不自禁中,已莫名紅了臉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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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幾日,泊春苑正房一帶,仍是一片喪居之狀。而隔了一程子遠的東跨院,則大不相同。

鐘信已經找來能工巧匠,並親自指揮,正趕著時間將東跨院所有房舍重新打通裝飾,便要收拾出一個用作新房的院落出來。

將新房搬至這裏,確是秦淮的意思。

雖然再過幾天,鐘仁下葬之後,正房便可撤了靈堂,恢覆原狀。但他心裏面,卻已經對鐘仁生活過的正房有了莫名的陰影。

或許,那個陰鶩變態到了極致的大少爺,在這正房裏面,實是給秦淮留下了太多可怕的回憶。以至於有數個晚上,他都夢到了鐘仁,夢到他在漆黑的午夜裏,竟然又悄悄回到了這裏,便坐在那紫檀木的大床邊,在自己熟睡之際,悄悄掀開自己的衣衫,去窺視身上那個神秘的守貞鎖。

而每次,秦淮都是在大汗淋漓中驚恐地醒來,卻發現原來眼前只是一個令人心悸的惡夢。床邊既沒有鐘仁變態的眼睛,自己身上,卻也沒有那守貞鎖。

正因為如此,秦淮在思慮之後,便把自己的想法說與了鐘信。告訴他自己寧願住進東跨院的小房間,也不想再在這豪奢的正房裏,夜夜驚魂難定了。

鐘信聽他所言,雖並不多問,卻立即便開始拾掇起來。他的性格素來便長於籌劃,整個新房如何打通、布置,都是他一手完成,倒也並不費力。唯有在自己與秦淮臥房的設計上,卻頗費了些周折。

若是設計出擺放兩張床來,無論工匠或是下人,自然便會察覺出其中的異樣,可是若只安置一張大床,那自己和嫂子這掛名夫妻,又該如何安睡呢。

思前想後,為了掩人耳目,臥房中終還是只擺放了一張雕花大床。

這日晌午,泊春苑裏,竟忽然來了位近日鐘家少見的客人。

待碧兒將那人讓到客廳裏,並請大奶奶前來會客之時,秦淮才恍然發覺,這位據說在泊春苑裏中了邪的大姑老爺,當真有些日子沒有露面了。

秦淮看見他看自己的眼神,心裏就莫名反感,更擔心碧兒這內鬼看出什麽,便故意打發她去小廚房安排茶點。

邱墨林瞥了一眼推門離去的碧兒,幽幽地道:

“嫂子真是好狠的心,墨林不過數日未來,便聽聞嫂子已急急忙忙給自己找好了下家,難道你心裏面,就真的沒有我一席之地嗎!你可知道我這些日子,身子躺在家裏,這心肝肺腑,可全在你身上掛著。可你倒好,一聲不吭便改嫁了老七,難道我這做妹夫的,便真得比不過小叔子生猛不成!”

秦淮對他可以說是打心眼裏的惡心,生平在現實世界也好,穿書過來也罷,便沒有見過第二個如他這般厚顏無恥的色中惡鬼,欲中淫魔。

眼下見他說話便是如此下作,心裏的反感簡直無法形容。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守貞鎖尚在他身上,這工夫他終於過來,自己還要想法子討要回來,才沒有立即拉下臉來趕他出去。

他見邱墨林一邊說話,一邊便從沙發這邊直往自己這頭挪動,便索性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

“姑老爺這話說得好生無趣,究竟鐘家規矩擺在這裏,我便不嫁老七,卻也與姑爺扯不上幹系。”

邱墨林也站起身來,上下打量著一身縞素、卻更顯俊俏的秦淮,道:

“雖說是這個道理,可我一想到你這塊無人染指過的美玉,竟讓老七那家夥占了先手,心裏便氣憤不過。說到這個家夥,我今天來見嫂子,固然是因為心中想念,可還有一個原由,便是因為這個老七,而不得不來。”

秦淮奇道:“姑爺這話說得奇怪,什麽原由,你倒說來聽聽。”

邱墨林似是想到了什麽,臉上忽然多了一絲悻悻然的神色,顯然是想到那晚自己被鐘信恐嚇並搶走守貞鎖的情形。

“嫂子,我這話說出來,你切莫以為我是在妒忌老七要娶你的緣故。我且告訴你,那小子,實在不是個好東西,你看他外表忠厚老實,其實一副花花腸子,也不比我好了多少。至少我對嫂子,喜歡也喜歡在明處,誰像那個東西,盡是在背地裏偷偷拿你做他意淫的對象,便連你給我的那個寶貝守貞鎖,都被那廝搶了去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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